「石油換國防」模式破裂　美國務卿訪沙烏地阿拉伯能談什麼？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將於本月6至8日訪沙烏地阿拉伯，是美方一個月內二度派出高官赴沙國，尋求修補與全球最大石油出口國的關係。美沙關係近數十年來發生大幅轉變，沙烏地以原油交換美國提供安全保障的這個模式已不適用，沙國正努力設法找自己的出路，美國則是不希望沙國與中俄靠攏。

路透社報導，繼白宮國安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上月7日訪沙國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本月6日也將訪沙國3天，討論主題包含經濟與安全，預計7日出席涉及中東安全與一體化的波斯灣合作理事會（Gulf Cooperation Council），8日與沙國外長費瑟（Faisal bin Farhan Al Saud）會面，研議打擊激進組織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 IS）。

白宮國安會發言人柯比2日強調美沙「是重要的戰略夥伴關係」，強調美方放眼於未來；柯比指出，美沙一起斡旋蘇丹內亂雙方進行談判，沙國在蘇丹4月爆發內戰時協助美國公民撤離，也幫助維護葉門停火狀態，這類雙邊合作對中東局勢相當關鍵。

美國副助理國務卿貝南（Daniel Benaim）表示，布林肯此行目的之一，是強調「美國仍是中東的重要參與者，不會留下真空讓其他競爭對手有機會填補」。

分析人士指出，布林肯將設法恢復美國在油價問題上對沙國的一些話語權、減少中俄對沙國的影響、醞釀沙烏地阿拉伯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的可能，惟上述3個目的都不大可能有進展。

一名海灣地區官員暗示，只要沙國國王沙爾曼（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還在世、以色列仍是右翼的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掌權，沙烏地就幾乎不可能承認以色列，這一個問題可以先不用討論了。

石油換安全公式毀滅，美沙關係惡化

美國與沙烏地阿拉伯的關係有一個基礎：美國提供安全保障，沙國提供穩定石油供應。但是這個基礎已不復存在。

1990年代，美國保障沙國免於海珊（Saddam Hussein）統治的伊拉克入侵、監控伊朗軍事行動、向沙國提供他們所需要的大部分武器。

隨著開發頁岩油成功，美國不再像1970年代那麼依賴沙國原油。中國崛起後，成為沙國石油的最大買家，也是沙國進口貨品最大來源，加上美國在地緣政治上逐漸「轉向亞洲」，沙國必須尋找其他夥伴以減少被拋棄的風險。

德州農工大學中東專家高斯（Gregory Gause）說，冷戰時期，美國可以指望沙國的支持，冷戰結束後，沙烏地也沒有其他選擇，但現在有了，「美國獨大的單極世界基本上已經結束，沙國人知道這一點，正在找其他方案」。

美國和沙烏地關係近年劇烈變化，也有很明確的事件可以看出端倪；尤其拜登政府與沙國的「情誼」，打從一開始就是負面開局：

1. 葉門戰爭：美國一再敦促沙國為自身安全承擔起責任，沙國遂於2015年3月號召阿拉伯國家與美國一同介入葉門內戰，結果拜登政府在2021年2月宣布退出聯軍，凍結對參戰國家的軍售。

2. 伊朗核協議：沙國對於美國主導之下於2015年7月簽訂伊朗核協議談判不滿，認為這難以防止伊朗發展核武，終將使波灣國家暴露於核武風險中。到了2018年，美國川普政府才決定單方面退出核協議，沙國對此表示支持。

3. 《華盛頓郵報》沙國異議記者哈紹吉（Jamal Khashoggi）遭分屍：2018年10月，哈紹吉在沙國駐土耳其伊斯坦堡領事館遭殺害並分屍，美國與西方大力譴責。拜登2019年競選總統時，為強調自己重視人權，公開表示他當選後將把沙國視為「賤民國家」，為自己日後與沙國的關係埋下一根刺；2021年就任總統後不久，拜登政府就公布美國情報評估，直指沙國王儲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下令殺害哈紹吉。

4. 沙國2處石油設施遇襲：2019年9月，沙國阿布蓋格（Abqaiq）和胡賴斯（Khurais）油田遭到無人機和飛彈攻擊，美沙都認為是伊朗所為，沙國預期美國會對伊朗發動空襲報復，但美國並未這麼做。

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美國希望身為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龍頭的沙國推動石油增產，以助壓低油價、削減俄羅斯從石油交易獲取的利潤；拜登2022年7月親自訪沙國，還不惜與沙國王儲穆罕默德「碰拳」裝熟，後來OPEC宣布僅微幅增產10萬桶/日，形同打臉拜登；三個月後，美國期中選舉前1個月，拜登政府急需壓低能源價格，OPEC卻宣布減產，再給拜登難堪一次。

沙國王儲穆罕默德的無聲示威

沙國上月主持阿拉伯聯盟（Arab League），不僅招待了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表明願協助與俄羅斯談判，更重要的是迎接敘利亞重新入盟；王儲穆罕默德盛大歡迎敘利亞總統阿塞德（Bashar al-Assad）到來，親切與阿塞德擁抱、親吻臉頰，無視美國對於敘利亞重回阿拉伯聯盟的不滿。

阿拉伯聯盟的智庫「海灣研究中心」（ Gulf Research Center）主席薩格（Abdulaziz al-Sager）表示，迎接阿塞德，就是王儲對美國發出的強烈信號，表明「我國正在重新規畫沒有你們加入的外交關係」，因為王儲沒有從美國那裡獲得他想要的東西，沙國選擇與昔日地緣敵手建立關係，是為了區域安全。

不僅敘利亞，沙國今年在中國斡旋下與伊朗達成和解，要擺脫對美國依賴的態度就很明顯。

與伊朗和解，並非出於沙國的軍力，伊朗的附屬組織在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都比沙國更強，也控制葉門大部分人口居住的領土。雖然不是以力量服人，這仍顯示沙國為了鞏固地區利益，可以和美國的對手、敵人合作。

王儲穆罕默德也逐步改善與土耳其的關係，今年向土耳其央行存入50億美元，加強土耳其外匯。他也結束沙國對卡達的杯葛，據數名外交官和卡達官員，王儲穆罕默德2017年曾認真考慮入侵卡達；《中東報》（Asharq Al-Awsat）專欄作家拉席德（Abdulrahman Al-Rashed）指出，這3年來，沙國的策略是「收起斧頭，修復關係」。


沙國仍需要美國，世界還需要石油

一名海灣地區的官員表示，2011年發生阿拉伯之春後，沙烏地認為美國的安全保護變得比以前更弱，向美國直接採購武器，取代了舊的「石油換國防」模式。

在沙國看來，阿拉伯之春時，美國拋棄了阿拉伯世界的盟友們，當然也可能拋棄沙烏地王朝。後來的葉門、伊朗核協議、美國減少在敘利亞的駐軍，都一再加重這種想法。

一名消息人士說，沒有美軍的直接干預、且沙國要採購美國軍武也遭到擱置，讓沙國別無選擇，只能與伊朗和解，縱使會激怒美國，「這都是美國咎由自取」；美國和沙國都有對方不想批准的要求，但最後可能別無選擇，終究都必須做出一些妥協。

在長期仰賴美國安全保障的情況下，美沙關係真正破裂的可能性不高，即使美國保護傘弱化，對沙國國防仍非常重要，沙烏地還是需要美軍來確保海灣地區的石油運輸安全，中國和俄羅斯目前似乎都不打算扮演這個角色。

俄烏戰爭消耗了許多能源，西方國家也清楚沙國對石油市場的影響力，深知他們在能源交易上必須放下對沙國的疑慮、與未來的國王打交道。王儲穆罕默德正在趁世界目前仍需要石油的時候，利用這一點重新確立沙國作為區域大國的地位，何況他八成也厭倦了美國老是擺出的清高姿態與責備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