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台南光電弊案廠商3路關說擋不住 檢嘆：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台南地檢署偵結光電弊案，起訴書曝光，曾任行政院顧問的力暘集團總裁古盛煇，2020年間，為了讓光電案場不受「小二甲禁令」的影響，3路關說台南市政府經發局、經濟部能源局及農委會官員；古盛煇靠著能源局太陽能光電組長林文信、前台南市經發局長陳凱凌的一路護航，最終讓111個案場解套成功。檢方的起訴書曝光政商勾結的離譜戲碼，活脫脫是一齣精采的「官場現形記」。

不讓農地破碎，「小二甲禁令」的千絲萬縷

為何會有「小二甲禁令」？背後源自政府對太陽能光電發展的苦心及保護農地的深刻想法。

調查指出，經濟部為推動太陽光電的發展，從2020年8月1日起，在能源局（現改制能源署）成立太陽光電（臨編）組，由能源局專門委員林文信擔任組長，由他負責太陽能光電政策的推廣、設備認定及電業籌設許可業務等重要業務。

而經濟部為達成2025年「再生能源發電20%」的政策目標，更啟動「2020年太陽光電6.5GW達標計畫」等方案，除放寬面積未達2公頃的非都市土地（俗稱小二甲），可以持之向縣市政府辦理變更作為太陽光電發電設施；假使是「一般農業用地」，也可以提出申請，由地方政府農業局核發同意變更。不過，土地只要面積超過2公頃，就必須專案申請變更為「特定專用區」。

根據檢方調查，在審查程序和行政成本的考量下，業者申請時，大多數會選擇採用「小二甲」的模式，但此舉也會造成農地用地零星變更的開發案大幅暴增，外界更動輒抨擊，這種光電政策已造成農地的破碎及流失。

為了解決問題，農委會（現改制為農業部）祭出新的要點，規定農地變更使用面積未達2公頃者，如果沒有符合「例外規定」，就不同意變更使用。但這項規定也有例外條款，其一就是業者如果在2020年7月31日前擁有台電核准再生能源併聯意見書，或被行政院核定為「2020年太陽光電6.5GW達標計畫」的農地，就不在限制範圍，農委會修正的要點已於同年8/1生效。



起訴書指出，當時涉案的力暘業者已經用「五天公司」名義向台南市經發局申請了103個案件，而業者明明知道農委會已經限縮規定，居然反其道而行，指示承辦人在台南七股一帶大肆尋找地主承租土地，也持續向台南市府提出申請，從同年8月1日到去（2023）年2月24日為止，業者居然申請了151件。更詭異的是，如果地主的土地面積大於2公頃，業者還會要求地主「配合分割」，刻意將土地切成小於2公頃。

不但反其道而行，力暘也「化整為零」向台南市府提出申請案，試圖規避申辦大土地必須付出的技術費及審查費用，經辦的時任台南經發局能源科科長及農業局承辦科員等官員，咸認業者是在新規定實施後才提出申請，考量申請內容迭出爭議，因此對案件通關有很多疑慮，和時任經發局長的陳凱凌意見分歧。

不過，力暘總裁古盛煇為了讓案子趕快審查過關，遂以行政院顧問之姿，透過時任台南市政府顧問、民進黨中執委郭再欽（涉洗錢防制法等犯行，另案偵辦）的居間安排，在2021年2月5日和集團幹部連袂到台南市府拜會市長黃偉哲及陳凱凌，古盛煇除了反映市府審查程序延宕，還建議採取「聯合審查制度」以加速審查。

令人吃驚的是，陳凱凌竟然傾向業者。他認為，能源局科長有延宕審查的狀況，陳凱凌向黃偉哲報告說，該科長可能有不適任的狀況，而市府旋即於3/5撤換承辦科長，將科長調為經發局秘書室主任，改由主任秘書王俊博兼任能源科科長，市府同時也升任產業發展科邱姓股長接任能源科專員。至於市府審查地面型太陽能光電的審查流程，在黃偉哲同意後，也火速在3/9改為聯審制。

陳凱凌幹譙農業局，古盛煇關說農委會專委

在歷次聯審會議中，南市府農業局堅持五天公司不能再用「小二甲」興辦事業計畫送件，也質疑五天提出的台電併聯意見書上根本沒有對應地號，反對同意農地變更使用。不過，陳凱凌卻展現威力，他在會議中多次嚴厲砲轟農業局代表「故意曲解法令」、「刁難五天申請」。

雖然面臨陳凱凌的壓迫，但農業局發函農委會尋求解釋，在農委會堅定立場支持下，農業局也始終堅持反對，即使陳凱凌等人指導力暘改用其他公司案場名義函詢農委會，同樣也碰上銅牆鐵壁。

但事情沒多久後似乎贏來轉機。經濟部綠能產業科技推動中心開會時，台南市經發局能源科邱姓專員趁機提出此案困境，經濟部當時裁示把案子交給林文信負責，林文信則允諾邱姓專員，他會私下詢問農委會有沒有轉圜餘地。

另一方面，古盛煇也動起來，他發現農委會的態度很強硬，於是私下請託關說一名農委會專門委員，古盛煇預先請屬下製作一份「台南市政府函請農委會釋疑函.doc」檔案給這名農委會專委過目，然後交給陳凱凌處理，陳凱凌則指示下屬擬稿發函農委會，古盛煇當然也將函文用LINE傳給這名專委，似乎企圖藉由該專委的影響力疏通農委會企劃處及承辦人，讓五天的案子可以順利解套。

不過，關說行動無效，農委會最後仍不為所動。


林文信被力暘關說成功，成業者最大推手

數次向農委會尋求解套都碰壁，力暘決定改弦易轍，把希望寄託在經濟部能源局身上，古盛煇建議能源局把五天公司的計畫列入「2020年太陽光電6.5GW達標計畫」，但能源局單一窗口直接拒絕他的提議，承辦人回覆說，他們送件時已經是2021年度，根本不符合計畫。

但能源局為協助解決困境，也曾建議業者，如果他們真能拿到2020年7月31日台電併連審查意見書，就可以解決問題，不過，這個方法並無法納入五天的所有案場。

古盛煇想方設法，在所有合法的方式都宣告無效後，他向陳凱凌表示，若可以把土地使用同意書的日期全部變造成在7/31以前簽署，應該就可以把所有案場塞進「2020年太陽光電6.5GW達標計畫」。陳凱凌建議他說，想要這樣做，必須先徵得能源局的同意。

檢方查出，古盛煇在2021年9月13日下午，帶著同仁到能源局找林文信會談並提出他的訴求。深諳光電法規的林文信，明明知道五天的申請案全都在8/1以後，根本無法納入「2020年太陽光電6.5GW達標計畫」，他也可以預想到，如果想要解套，古盛煇很可能會用「偽造或變造」日期的方式通關。但檢方研判，林文信可能是因為受到關說或背負綠能政策「達標」的壓力，竟當場同意幫忙古盛煇達成訴求。

2大高手協助，業者火速找地主「偽填契約」

雙方謀議既定，古盛煇也告訴陳凱凌，林文信已經同意協助力暘的好消息，陳凱凌馬上指示下屬轉達力暘承辦人，希望能先拿到7/31之前的土地使用同意書。

林文信同意幫忙後，全案急轉直下。

檢方查出，2天後，能源局於9/15召開「2020年太陽光電6.5GW達標計畫」協商會議，本來會議討論的主題原本是「2020年12月31日前取得地方政府電業籌設同意函」，沒想到，林文信為了協助古盛煇達陣，竟然在前一天緊急將古盛煇的的訴求納入討論範圍，討論內容直接轉大彎。

而且林文信在開會時，率先提出和簡報內容完全不同的議題，他更視水溫地拋出，如果業者有拿到7/31前的土地同意文件，應該適用「信賴保護原則」，藉此刺探與會代表的反應，而在場的台南市府官員馬上呼應支持他的提案，這步棋，為業者開啟解套的第一道門。

同年9/17，林文信跟著能源局局長游振偉南下到台南市府開執行會議，該次會議已將古盛煇的訴求納入範圍，會議結論就是排入聯審會處理。力暘發現，兩次的會議都已然得逞，於是指示下屬盡速跟地主協商補簽約並大舉偽填日期，並拿去公證，至於配合的地主，則會獲得5000元的賞金。

而在能源局的第3次執行會議，更明確訂下新規則，同意業者可以自行舉證，只要證明自己是在7/31取得土地就有機會符合規定。台南市經發局則全力配合業者，陳凱凌幫忙加速審查流程，希望催促農業局趕快核發農地變更使用同意函，古盛煇也自行關切、施壓台南市府，最終成功讓案場符合遊戲規則。


無視農委會、顧問反對，業者仍強渡關山

不過，這個案子不是沒人察覺到問題，但反映永遠無效。

根據檢方調查，由於能源局的會議時間點落在2021年度，該會議的樣態沒經過行政院核定，會議試圖為小二甲解套也無法無據，更可能產生流弊。因此，當林文信提出主張時，有農委會代表當場反對他的提案，更質疑，如果土地使用同意書可以自己填，一定會衍生偽造文書的疑慮，小二甲的案子今後也會「無限增長」。

而能源局南下台南市府開會時，市府顧問公司更點出，如果審查通過後，案場利益近百億，在這麼龐大利益的驅使下，業者可能會有偽造文書的不法弊端，顧問公司提醒能源局「謹慎行事」、「明哲保身」，還刻意在會議資料中委婉告誡林文信、陳凱凌等人務必謹慎。

除了會議裡有各方代表反對，經發局承辦人也發現業者申請抽換的文件有「契約日期倒填」的偽造文書問題，承辦人擔心吃官司，嚇得在會議中示警；其他參與市府聯席審查的同仁也發覺狀況不對勁，紛紛提出意見。不過，聰明的陳凱凌，則指示下屬邀請林文信來台南市開會，直接請林文信裁示，消弭同仁的反對聲浪。

在陳凱凌、林文信的協助下，所有的反對意見都儼然是狗吠火車，而這起違法案子最終一路走向成功的道路，也讓看不下去的地方人士頻頻爆料，甚至將台南形容成光電弊案都市。

「徇私瀆職、損公肥私」，檢方：涉案官員難辭其咎

檢方認為，陳凱凌等官員的舉動，全都是在為五天公司「量身訂做解套方案」，陳凱凌獨排眾議為力暘曲解法令、排除異己、還私下干涉影響聯審外聘委員對五天公司案場的不利裁示，他更大膽施壓基層公務員就範。至於林文信，他對力暘提出的解套訴求照單全收，更不顧反對及提醒將訴求全部納入會議結論，而討論定案後就通知因應，根本沒有跟其他縣市溝通，只和台南經發局研擬，護航力暘成為最大受益者。

檢方在起訴書中痛批，林文信應訊時曾大言不慚的說，「在『小二甲』案件申請禁令生效後，業者所提送的興辦事業計畫申請案，若申請案檢附之土地使用同意書日期是在2020年7月31日前，縱令經過10、20年後，仍可繼續提出申請。」而能源局局長游振偉應訊時也不否認上情，僅表示是「當初沒想到、是制度漏洞」。

檢方認為，這些離譜舉動，導致力暘能在2020年8月1日「小二甲禁令」生效後，直到2023年度，依然持續用五天公司名義向台南市經發局提送小二甲興辦事業計畫申請案，陳凱凌、林文信等官員涉嫌圖利的罪證相當明確。


檢方痛斥，用土地使用同意書當作「2020年6.5GW達標計畫審認樣態」這件事，事前早有參與會議的農委會代表，甚至台南市經發局的顧問公司多次三令五申、犯顏極諫，主張該方案可能會造成弊端、後患。而能源局、台南市經發局本來有機會防堵、預防弊案發生，卻刻意忽略、漠視及配合請託關說，造成五天公司在2020年7月31日後，向市府申請的興辦事業計畫案156案中，用倒填同意書日期的方式補件或送件的興辦事業計畫就高達139案。

離譜的是，這139案中，拿著國有土地開發使用同意書想蒙混過關的案件數也有11案，不合規定申請的比例高達96.15%。截至目前為止，違法通過審查的件數高達111案（有19案仍在審查中）。檢方認為，這已經不能用單純的「審查疏失、不謹慎」等詞卸責，原先制度上的漏洞是否有意造成，已彰彰甚明、不言可喻。

檢方表示，主導達標計畫審認樣態會議結論的林文信、陳凱凌等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公務員和政務官，沒有謹守依法行政，反而另闢蹊徑違法替五天公司尋求小二甲案件解套的舉動，是「徇私瀆職、損公肥私」，他們的行徑造就今日沸反盈天（編按：沸沸揚揚、喧鬧之意）、政商勾結的「光電弊案」，難辭其咎。

至於台南市經發局雖然在去年7/31以後，宣布不再受理2公頃以下的農地變更案，但檢方也感嘆，這起弊案已嚴重破壞人民對公權力的信賴及社會秩序，「亡羊補牢之舉，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