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爾德專欄：台灣的戰爭與和平難題

長期以來，兩岸關係一直是台灣領導人與人民面對的最大考驗。這道難題非始於今日，但從習近平第三任以來，兩岸關係各種矛盾更深入台灣社會的日常，台灣人彷彿隨時都在與中共政權肉搏，隨時面臨著戰禍威脅。立委沈伯洋被中國「通緝」一事，是最具張力的一幕，頗能彰顯中國加諸台灣人頭頂的陰影。

沈伯洋事件的進程，說明了中國對台灣威脅力道的持續強化：

中國自2020年底開始陸續公布「台獨頑固分子清單」，雖然隔年底國台辦宣稱會對名單上的個人、組織進行「懲戒」，並會追究其刑事責任，但一直沒有具體行動。直到2024年6月，中國中央幾個部委聯名發布《關於依法懲治「台獨」頑固分子分裂國家、煽動分裂國家犯罪的意見》，擴大制裁「台獨頑固分子」。

2024年10月中國國台辦將沈伯洋列入「台獨頑固分子懲治名單」，今年10月底重慶市公安局宣稱沈伯洋因涉嫌「分裂國家罪」而被立案偵查，11月9日中國官媒央視宣稱，中國要透過國際刑警組織（Interpol）發布「紅色通緝令」（Red Notice，或譯「紅色通告」），號召全球「追捕沈伯洋」。



沈伯洋案是中國首次企圖透過Interpol通緝「台獨頑固分子」，這引起很多國人緊張──過去，若自覺言行可能踩到中國台獨紅線，頂多不去中國大陸、港澳，基本上不會有太大危險；如今中國要透過Interpol發布通緝令，似乎取得了「懲治台獨」更強的正當性，對於在海外的台灣人威脅性也更高。

Interpol紅色通緝令如何運作？追殺政治異議者有案例

但到目前為止Interpol並沒有對沈伯洋發出通緝，這可能是因為紅色通緝令必須經Interpol審查，若屬於政治性質案件不會受理。而且，即使Interpol發出紅色通緝令，也不代表通告上的人就在國際間寸步難行。因為Interpol的通告只是轉發某個成員國的通緝令給其他會員國，至於各國要不要依此通知抓人？這屬於各國法務部門權限，Interpol無強制權力；Interpol自己也曾明白宣稱「Interpol紅色通告不是國際逮補令」。當然，有一種情況要警覺：如果某國與追拿逃犯的國家簽訂了雙邊引渡條約，這個國家通常會依Interpol通告進行逮捕。目前全球約有60個國家和中國簽訂了引渡條約。

即使Interpol稱不會對政治性案件發布通告，但「政治性」的定義也有模糊空間，中國長期以來就一直利用Interpol機制來追殺政治異議者──畢竟中國在國際刑警組織勢力不小！之前因貪瀆案被判刑的前中國公安部副部長孟宏偉，就擔任過國際刑警組織主席；而現任三位副主席之一、代表亞洲的王永，同樣來自中國。



一直進不了Interpol的台灣，如今感受到中國企圖藉由Interpol進行壓迫，也無法透過組織申張權利。不過別忘了！10多年前台灣也曾作賤自己、和中國一起藉著Interpol之名壓迫政治異議者。

2009年台灣民間組織邀請世界維吾爾代表大會（WUC）主席熱比婭（Rebiya Kadeer）來台，隨行者包括WUC秘書長多里坤．艾沙（Dolkun Isa）。當時主政的是走親中路線的馬英九政府，內政部長江宜樺宣稱WUC和東突厥恐怖組織關係密切，並以中國透過Interpol對多里坤．艾沙發布紅色通緝令為由，宣稱他是「國際刑警組織所通令發布的重要國際恐怖組織人物」，江宜樺引用《入出國及移民法》第18條第1項第15款的禁止外國人入國法定事由「有從事恐怖活動之虞」，拒絕多里坤．艾沙入境。當年馬政府為虎作倀、藉Interpol紅色通緝令來指控WUC秘書長是恐怖份子，萬萬沒想到，十幾年後中國也會用同樣手法來對付台灣公民。

兩岸統獨鬥爭升級：從「主權」到「管制權」之爭

沈伯洋事件突顯一個重點：兩岸統獨鬥爭已從「主權」之爭具體化到「管制權」之爭，中國企圖控制台灣公民的人身自由，要長臂管轄中國境外台灣人言行，中國還侵入台灣的海空航線，現在只是擾亂挑釁，未來可能進一步實質管制，直接挑戰台灣政府的管轄能力。

2022年底習近平第三任以來明顯加大對台灣施壓。而在台灣內部，過去1年多來北京當局已經成功地操控利用在野黨在國會的多數席次，藉此讓台灣政府失能、失靈，成為漸凍人。如今，又有一個「統一女神」當上最大在野黨主席，公然和北京唱和，兩岸管制權的攻防戰已經赤裸裸在台灣內部上演。



北京把2025到2035這10年視為「和平統一十年關鍵期」，期間將全面加強促統工作。尤其今年7月中國紀念「反法西斯戰爭80周年勝利」之後，更進一步全面強化對台灣施壓，包括法理戰、宣傳認知戰、到實質的管制權爭奪戰，例如加強宣傳《開羅宣言》、《波茨坦宣言》，紀念台灣光復節等。

很明顯地，北京正在積極改變台海現狀，未來台灣承受的壓力只會愈來愈大。相對的，台灣政府對抗力度也提高；總統賴清德也在今年3月宣告「中國是台灣境外的敵對勢力」，並推出 17項因應中共統戰滲透的策略；11月底再提出「守護民主台灣國安行動方案」，預計在2026至2033的8年期間，投入1兆2500億元打造「台灣之盾」。

學者籲用「算計」理性面對「戰爭與和平」難題

兩岸硬碰硬的對峙升高令人憂心，也有人主張台灣應該主動追求和平避免戰禍。例如傳播學者羅世宏就呼籲，台灣政府若真得想和對岸談，「可以試著主動打破僵局，釋出必要真誠善意」，甚至以「兩岸中國人」作為起手式。羅世宏的主張引來不少台派的批判，認為他在呼應中國統戰。

羅世宏長期關心兩岸議題，關切中國民主運動，多年來很多中國進步人士都在他協助下來台灣訪問、講學，而追求和平、避免戰禍本來就是國家領導人的核心任務，羅世宏提出這種要求是合理的。不過，就如國關學者陳至潔在臉書上善意地點出，羅世宏過於天真浪漫，「國家間的交往永遠是策略性的，是帶有絕大算計成分的，萬事都是要bargain的，沒有想當然爾的事。就此而論，世宏被人批為過於天真爛漫，我認為沒有錯怪了他，但他願意承受。然而在死生大事面前，我們沒有天真爛漫的本錢，小國尤其沒有，因為錯一步即無死所。」



沒有人想長期生活在戰爭的陰影下，也沒有人想在缺乏民主自由的社會中屈辱苟活。台灣如何成為世世代代安心立命的家園，台灣人如何理性面對「戰爭與和平」這個難題？正如陳至潔建設性的建議：「戰爭是殘酷卻理性的算計，和平也是。與其相互對罵，不如坐下來討論我們的算計吧。」台灣人民與領導人要同心協力，來解這道難題。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