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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點人物】陪沒血緣的姊妹30年 夏曉鵑從感動中找到勇氣

    2023-01-14 09:00 / 作者 陳玠婷

    用超過半輩子的時間,陪伴一群沒有血緣的「姊妹」到公部門衝撞爭取權利,修定《國籍法》、《入出國及移民法》等等,「南洋台灣姐妹會」創辦人夏曉鵑難免心累頭痛,但每每看到這群姊妹充沛的生命力,她又感動再生。至今,她們攜手走了近30年,一起從年輕姑娘到現在已是冒白髮的老娘,這份情誼,並不是外人三言兩語就能輕鬆帶過,也不是她們嘴上炫耀的談資,而是一起面對未來更迭的勇氣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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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曉鵑自年輕時就陪伴在婚姻移民身邊,陪伴她們爭取權益,也從她們身上看見生命的韌性。夏曉鵑提供




    客家人的標籤  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教會她「打抱不平」



    在這個「正義」被濫用、用爛的年代,夏曉鵑其實多有感悟,回想30年前一腳踏入新住民服務時其實就是個意外,有趣的是,她並不認為自己是正義感使然,而是「家學淵源」。



    她分享,外公是中醫,家境不錯,可惜他早過世,留不識字的外婆獨自扛起養育5個孩子的重任。當時日子過得苦,還得忍受周遭瞧不起嘲弄的態度,久而久之,外婆與媽媽便對某些社經地位較高、優越感十足的人們非常反感,會默默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回去。



    她還記得,小學時期,社會仍對客家人十分不友善,因此很多客家人在外都不敢承認自己的身分。有次,她跟著媽媽上菜市場準備大買食材,周圍攤販賣力吆喝吸引媽媽注意,當母女倆走到其中一攤時,媽媽就悄聲告訴她「不跟這個老闆買」,因為,這個老闆講話明明有客家口音,還假裝自己不會客家話,擺明不認同自己的身分,「長大回想這件事,才發現我媽實在很酷,她講了一口標準國語,但她從不會瞧不起自己是客家人。所以我從小就知道,長大後不要變成市儈、以大欺小的人。這是外婆跟媽媽教會我的事。」



    夏曉鵑的價值觀也不是隨便說說,她國二時就曾為B段班女同學打抱不平,在班會上舉手發言,請同學不要因為自己是升學班又擔任糾察隊欺負她們,喊人家太妹愛搞怪等等。台大社會學系畢業後,她以助理的身分,協助中研院民族所的學者徐正光到高雄美濃研究農村青年返鄉,結果,她在這裡發現新住民的困境,就此人生轉個彎:明明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卻不想舒舒服服當教授,做研究成國際知名學者,反而「帶頭搗亂」帶新住民走上街頭去爭取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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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夏曉鵑在美濃舉辦識字班第一期,邀請當地新住民來學中文。夏曉鵑提供




    她表示,其實在美濃做研究時,因當時的水庫興建案與當地居民有深入的交流,進而共同成立「愛鄉協進會」。同時,她也發現當地有許多「外籍新娘」是客家華僑,會說客家話,對中文卻一竅不通,出了美濃就失了言語能力,在鎮上去銀行、夜市、看醫生不識國字也都不知道該怎麼溝通,所以她便發起識字班,親自去戶政事務所一個個查地址,寄課程邀請函到新住民的家中、找場地、找老師,想讓這群來自南洋、離鄉背井的姊妹們,能夠透過學習中文,與社會建立連結,總有一天能用自己的力量為自己發聲。



    新移民不是附屬品和麻煩 她教姊妹們為自己發聲



    夏曉鵑說,其實當時社會還用「外籍新娘」這個詞,視他們為附屬品、麻煩製造者,沒有站在她們的角度解決真正的麻煩,譬如沒有身分證就沒有國家保障,沒有行動自由、不能辦手機號碼等等,更因無法順暢溝通,受委屈變成家常便飯,讓她們越來越不敢表達自我,成為真正的弱勢族群。所以,除了她辦了識字班8年,後續與這群「婚姻移民」成立南洋台灣姐妹會、連結其他協會組成「移民/住人權修法聯盟」等等,推動移民相關法令修法,包括《國籍法》、《入出國及移民法》、《台灣地區與大陸大區人民關係條例》等修訂,並確保她們擁有家暴受害者的居留權、將中國大陸配偶取得身分時間從8年縮短為6年,還有取消申請公民身分的財力證明等等,盡可能幫助她們擺脫二等公民等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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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夏曉鵑到移民署前參加「沒錢沒身分」九月九號行動聯盟,為新住民爭取權益。夏曉鵑提供




    較難能可貴的是,夏曉鵑在上述動作時,她心裡有把尺,時時刻刻都在檢視自己的初衷與行為。她坦言,自己是個大學教授,在主流社會當中確實有優勢,但越是擁有身分紅利,她更不能讓自己陷入光環迷思,想盡辦法讓自己和南洋姊妹身分保持對等。



    夏曉鵑能做到真正的平等,其實還跟在美濃做研究時期聽到一個故事有關。她回憶,當時借住在當地居民的家中,那是一個三合院,也是一個典型的客家家庭。她曾聽到這家人的兒女分享,過去有一名美國人類學的學者,也是住在他們家做客家文化研究,因為人類學屬性特別,隔個幾年總要回來追蹤現況發展,因此那名美國學者常到訪,久之雙方交情頗深厚。



    沒想到,某天客家爸爸搭飛機到美國探望留學的女兒時,在飛機上突然生重病,下機後緊急送醫,當時女兒慌亂向美國學者求救時,對方卻冷漠回應「工作很忙,沒辦法」,讓他們一家相當心寒,最後女兒是抱著爸爸的骨灰回到台灣。夏曉鵑感嘆地說,不管如何,她從沒有把新住民,或者任何一族群當作「一件物品」隨意對待,她認為,自己面對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吶,怎麼可以利用完就丟呢?



    有了這份認知,夏曉鵑在美濃辦識字班成立8年期間,常常推著她們成立團體,好讓大家可以做更多、做更深入的倡議,可是她們卻不理解她的用意,總認為沒有必要,有她靠萬事不怕,「那時我會覺得自己好像在強迫她們組團體,有種以上待下的感覺,這是不對的,」直到她們明白被欺負是因為沒有團體當靠山,才主動告訴她想成立南洋台灣姐妹會,爾後20年,她一直都把自己擺在陪伴、培力的角色,一起歷經資金短缺差點解散、理念磨合等困難,她無奈地說:「我知道她們還是把我當依靠,但我總告訴她們『以死亡作為方法』。」



    所謂「以死亡作為方法」,帶點「置之死為後生」的意思,不要讓自己有退路般地去面對眼前的困難和挑戰。夏曉鵑說,她明白有些姊妹們依賴她,總認為有事還有她在,可是在2020年她健檢確診乳癌,為了專心治病,她辭去所有的職務,當時碰巧當時姊妹會面臨重組,幹部們突然意識到未來真的沒有依靠,姐妹會是所有人的責任,必須靠自己努力撐起才是。



    今年,南洋台灣姐妹會成立20周年,在資金仍缺乏的情況下,她們仍然勇敢做許多嘗試,包括做Podcast討論新住民的長照、二代教育、身分認同等嚴肅議題,討論深度叫人刮目相看,她們期待,不要用賣可憐、用異國差異賣自己,而是用實際的討論獲得社會大眾注意,進而用行動支持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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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南洋姐妹會10周年老娘表演最後一幕,每個人都必須說一句話,而夏曉鵑就說自己不累的秘訣,即是因為這群南洋姊妹是她的太陽能,是她的動力來源。夏曉鵑提供




    夏曉鵑算一算,自己投入新住民領域近30年已經超過半輩子這麼久,家人總是透過媒體了解她在做什麼、支持她的所有行動,哥哥甚至跟媽媽說「你的女兒不是你的女兒,就當你的女兒已經捐給社會了,」讓她相當感動,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絲毫不知疲倦。



    她說,陪著一群年輕婚姻移民,變成在地的老娘,是珍貴的情誼,曾有人幽默問她堅持這麼久,使用哪個牌子的電池,怎麼都不累?而她很感性地說,她用的是太陽牌電池,而南洋姊妹們就是她的太陽,她的動力來源,而且只要用心就能看見她們源源不絕的生命力、創意,對生活的智慧與洞見,讓她因感動再生勇氣,這些年,很值得!




    夏曉鵑 小檔案



    生日:1968年4月(54歲)



    學歷:美國佛羅里達大學社會學博士



    現職:政治大學社會工作研究所教授



    經歷:南洋台灣姊妹會理事

             移民/住人權修法聯盟顧問

             Alliance of Marriage Migrants Organizations for Rights and Empowerment         



             (AMMORE)主席



       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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