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怡昕做過很多工作,當記者、進工地,甚至洗過屍體,看遍人情冷暖,最後走回影視這條路。入行至今超過30年,原以商業作品為主,大約5、6年前,他認為是時候實現自己的理想,於是開啟「尋找台灣記憶IP」計畫,《國際橋牌社》就是其中一個系列。
「台灣的政治史這麼有趣,不拍出來多可惜!」他認為《國際橋牌社》背景年份(1990-2000),正是形成台灣現況的關鍵十年,可惜多數人只知道表面大事紀,其實檯面下暗潮洶湧和國際折衝都很有看點,加上以往沒有這種類型的作品,汪怡昕找不到不做的理由。
但在台灣做政治劇,有前景嗎?汪怡昕知道必須單打獨鬥,卻沒料到有這麼多人不看好,業界普遍認為政治題材不會有觀眾,不易討好又常引起紛爭,很多人能不碰就不碰。
資金不足能做的實在有限,一大片白板上寫滿婉拒演員的姓名,原本談好的上架通路也臨時喊卡,汪怡昕苦笑說:「一切都是在沒路中找路,不過這樣的狀態,倒是和台灣處境滿像的啊!總會有辦法的」。
縱使困難重重,過程中還是有許多人力挺,有的是公務員,有的是學者,還有政治人物如市議員呱吉、立法委員鄭運鵬等,讓汪怡昕很是感動。「他們來客串或者私下協助,不是因為交情好,而是他們覺得『台灣終於有人要做這件事』,所以都很願意在能力所及範圍內幫忙」。
市議員呱吉客串演出。(圖片來源/馬克吐溫國際影像)
他說,能夠邀請到當年走過這段路的某些人,來扮演自己或相似的角色,穿越時空建立既視感,更能幫助觀眾理解這部戲,像是美國在台協會台北辦事處前處長司徒文,就重現了李登輝總統「小白球外交」的場景;前總統辦公室主任蘇志誠,則飾演總統府局長,團隊也向他請益許多「政治的眉眉角角」,如向總統打招呼的方式以及位置怎麼擺。
前總統辦公室主任蘇志誠在劇中飾演總統府局長。(圖片來源/馬克吐溫國際影像)
汪怡昕之所以熱衷政治,是早期參與民主運動使然。從小被爸爸叫去買黨外雜誌,國中聽了第一場黨外演講,大學時剛解嚴,街頭運動成了家常便飯,那是個大家都懷抱希望、卻也很絕望的年代。
當時幾乎天天都有事情發生,有太多不公的制度等著改革,每個人都活得很有衝勁,且熱血地認為「這個世界沒有我們出來不行」。憶起520農民運動,汪怡昕就在天橋上被水柱沖。
他說,那時候愛蹺課,成天往街上跑,滿滿的缺席紀錄還差點被當,直到有一天在某場社運中和老師碰面,老師才發現原來他們是在為不公義發聲,因此特別「恩准」只需考試到場就好。
本著正義之心,汪怡昕想讓政治受難者的苦痛被世人看見,尤其是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於是在2016年著手拍攝《少了一個之後》白色恐怖紀錄劇集。
轉型正義,談何容易?習慣了對人們的不信任,起初九成受難者家屬都拒絕受訪,透過一次次溝通協調,才得以成功拍攝。
但,要和年輕人對話,什麼方式更能引起共鳴?汪怡昕大膽運用「實境劇」——2018年在基隆重演無差別殺人事件,扮演警察的演員直接衝進八堵車站開假槍,團隊更將送醫路線備好,就怕事先不知情的路人嚇到出意外。
實境劇模式奏效,引起廣大迴響,2019年他又在台南重現湯德章槍決,僅在臉書上事先預告,那天竟湧入近千位民眾參與,當演員悲憤喊著「台灣人萬歲!」,隨著槍聲響起,旁人早已淚流滿面。
《少了一個之後》實境劇在台南重現湯德章槍決。(圖片來源/少了一個之後Facebook)
不過挑戰現代人恐懼,反對聲浪是必然,不少人留言責罵「愛消費」、「揭瘡疤」,甚至揚言提告,這些都在汪怡昕的意料之中。
他認為,外界長期告訴被害者要把傷痛隱藏起來,但其實叫他們不要說出自己的故事,才是真的糟蹋人。如此輕忽他人的傷痛,只是為了某些目的,或者眼不見為淨,那太自私,「更何況,這些都只是當年的一小部分而已」。
從《少了一個之後》到《國際橋牌社》,一路走到現在,汪怡昕感嘆自己就是「孤軍」,得不到太多支持,「是我做不對,還是沒有人關心?」他常這樣質疑自己,但在每次反饋中,總是又得到力量。
像是在春節期間,不少年輕觀眾拉著家長一起看《國際橋牌社》,許多父母甚至是阿公、阿嬤,邊看邊和孩子說:「彼當陣就是按怎……」介紹歷史;也有人邊看邊查資料,了解過去究竟發生哪些事。
「做人要有記憶,有記憶才會有血性和根性。」汪怡昕想強調的,就是「歷史傳承」。他說,這是對上一輩的回饋,也是對下一輩的承擔,希望他的小孩長大後,能記得老爸有為他做這麼點事。萬一有天台灣進入較為不利的處境,至少他曾為這塊土地用心付出過,可以高喊「林北做到要死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