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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義大利死亡人數比實際更多、隔離無法參加親人葬禮!新冠肺炎奪性命不眨眼、擁抱已成奢求

    2020-03-25 09:46 / 作者 洪采姍

    醫院前的救護車大排長龍,閃閃爍爍的警示燈讓人心神不寧。載著棺木的軍方卡車一輛接一輛,像是暗夜裡匍匐前進的蟒蛇,不安在靈魂的最深處蠢動。






    最近兩個星期,死神在貝加莫省(Provincia di Bergamo)奪走超過五百條人命,火葬場24小時運轉,週末、週日加班,棺木仍排滿醫院太平間、殯儀館和公墓的教堂。葬儀社不堪負荷,為了讓死者早日入土為安,政府派出軍隊將棺木送往周邊城市火化。 

    死亡人數大增,市公所的訃聞公告貼滿牆(攝影/鄭傑憶)

    死神徘徊多時,死亡人數暴增

    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肆虐,義大利民防部每天傍晚公布的數據讓人心驚膽跳,全國死亡人數越過五千大關。貝加莫所在的倫巴底大區(Lombardia)疫情嚴重,死亡人數逾三千人,而且還在攀升中。



    民眾在恐懼中走向鬼門關,春光依舊燦爛,絲毫不在乎人間的苦難。春神來了,有鳥鳴、繁花報訊,死神的降臨,卻是無聲無息。眼見親友接連離世,貝加莫人才驚醒,死神已經在身邊徘徊多時。



    二月二十日,義大利發現第一例本土傳染的新型冠狀病毒,掀開在防疫網外蔓延好幾個禮拜的疫情。波河平原小鎮科多陽(Codogno)的「一號病人」吸引了全球的目光,追蹤他跑過的馬拉松、踢過的足球賽,以及參加過的聚會。政府緊急把周邊城市劃為紅色警戒區,希望能攔住病毒。



    太遲了,病毒已經從平原飛奔到山谷。經過一個月,義大利確診數近六萬人(包括七千多名痊癒者),其中將近半數來自倫巴底大區。貝加莫省的行政層級猶如台灣的「縣」,下轄243個市、包括首府貝加莫市,總人口110萬,全省方圓2700平方公里,從波河平原的末端到阿爾卑斯支脈的山谷,成了義大利疫情最嚴重的地區,約六千人確診、近千人因新型冠狀病毒死亡。

    義大利政府在二月底封住疫情爆發地,但病毒已經從波河平原蔓延到塞禮亞那谷地(攝影/鄭傑憶)

    官方數字驚人,但實際死亡人數更多

    官方的數據很驚人,但實際的感染與死亡人數還要更高。「這些數據只是冰山的一角,很不幸的,有不少老人在家裡或安養院去世,他們沒有經過新型冠狀病毒的檢測。」貝加莫市長高力(Giorgio Gori)指出。



    位在塞禮亞那谷地(Val Seriana)的連柏諾市(Nembro)是貝加莫省裡最早傳出新型冠狀病毒的城市,一萬多名的市民裡,從三月初到現在有約有120人去世,去年同一期間只有14人往生。



    不只負責死亡登記的市長意識到超乎尋常的死亡人數,當地報紙《貝加莫回聲報》(L’Eco di Bergamo)的訃聞版,也從平日的二、三頁,快速增加到10頁、12頁。有的往生者是百歲人瑞,許多人是八十歲以上的長者,但病毒也沒放過壯年人



    波佐尼(Claudio Polzoni)是貝加莫的憲警,稍早前請假在家協助染上新冠病毒的岳父,不幸的是,在岳父撒手人寰後,他也染上病毒離世。痛失兩位親人,波佐尼的妻子說:「父親得病時,我有心理準備接受他的死亡,因為他有嚴重的心臟病。可是我的丈夫只有46歲,身體強壯沒有任何疾病,我連跟他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官方數據驚人,但貝加莫實際死亡人數可能更高(攝影/鄭傑憶)

    許多患慢性病老人感染病毒,拉高病死率

    義大利的新冠病毒病死率高達9%,遠超過世界衛生組織(WHO)估計的3.8%。原因之一是,在一開始也針對無症狀、輕症者檢驗後,面對爆增的病例,現在義大利檢驗聚焦重症者。然而這也低估了感染人數,在估算病死率時分母變小,死亡率隨之拉高,而這些重症確診者的死亡機率也偏高。



    根據國家衛生研究院(ISS)的最新統計,義大利新冠病毒死者的平均年齡將近80歲,半數死者原本就有三種以上的疾病,新冠病毒並非唯一的致死原因。還有研究指出,部分高血壓用藥降低了患者的免疫力,很難抵抗新冠病毒。


    「死亡數字高的法國與西班牙跟我們採取一樣的統計方式,只要死者檢驗呈陽性,就列入新冠病毒的死者。相對的,在德國要確認新冠病毒是唯一死因才列入。若依照這個標準,義大利的新冠病毒死者也可能降到幾百人之譜。」公共衛生專家希尤瑞里(Carlo Signorelli)解釋。


    無論如何,從疫情爆發以來義大利的採檢人次將近26萬,在全世界幾乎僅低於南韓。在一個月裡,約有五千人的死亡與新冠病毒有關,仍是殘酷的事實。

    65歲以上人口佔比23%,義大利遭逢重大考驗

    關於高死亡率,有各種的假設,但面對變化莫測的病毒,證據還太少。醫療體系難以應付短時間內如潮水湧入的病患,65歲以上佔總人口23%的義大利,老化的人口結構在病毒面前更是脆弱不堪。



    比起南韓、中國與日本,義大利染病的老人比例偏高,可能跟親密的家庭關係、社交習慣有關,父母與成年的孩子同住、祖父母常常幫忙照顧孫子。年輕力壯者可能在無意間成了傳播者,在他們身上像是流感症狀,對於長者卻是致命的病毒



    義大利的死者以高齡男性為多,其中不少人是老菸槍,退化的肺功能也讓他們更難應對新冠病毒的攻擊。根據基因序列的分析,新冠病毒在義大利發生了變異,有醫生揣測,因此讓病毒更加致命,但還需要更多的研究佐證。

    比戰爭慘烈,新冠病毒殺平民百姓不眨眼

    報紙上一頁又一頁的訃聞,像是戰爭中的烈士名單,但比起刀槍彈藥,病毒這個看不見的殺手更殘忍,宰殺平民百姓絲毫不眨眼。



    卡林(Karim Rachedi)和納笛爾(Nadir Rachedi)兩兄弟都是軍中的外科醫生,分別到過戰地阿富汗、利比亞、黎巴嫩出任務,也負責到武漢以生物隔離艙接回發燒的義大利留學生。隨後兩兄弟都被派到義大利疫區的醫院,支援搖搖欲墜的醫療體系。



    進駐一小時後,他們打了電話給親友們,勸大家沒事千萬別出門:「你們恐怕很難理解,但即使在阿富汗,我們也沒見過這樣的景況。在海外,我們處理的是軍事任務,但在這裡,毀滅性的敵人專攻平民,病人惡化,醫生、護士疲憊不堪,幸而大家仍充滿互助的精神。



    貝加莫的民眾與企業,除了捐錢支持在前線戰鬥的醫療人員,還有人每天送來熱騰騰的披薩。納笛爾說:「竟然還有幾個人去荷蘭買了一台斷層掃描機,送來醫院給我們,好像這是稀鬆平常的儀器。

    人口一萬多的連柏諾市從三月初到現在有120人去世(攝影/鄭傑憶)

    隱形的敵人割裂人際關係,病人孤獨死去

    病毒啃噬健康,孤獨嚙咬著人心。在隱形的敵人面前,必須保持安全距離的人們陷入孤立,無法相互慰藉。進了醫院後,為了避免傳染,家屬不得探病,病人吐出最後一口氣,原本還在的生命,便默默停止了,沒有一聲道別。



    「在平日裡,看到呼吸困難的病患,我們毫不猶豫就是送急救。」一名紅十字的救護人員說,「但現在,我們不得不提醒家人,也許再看到病患時,是他去世後了。更悲傷的是,現在連喪禮也不能舉行。」病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急救熱線不停,救護車常常來遲。大家沒有抱怨,「家人會通知我們,病人在等待中去世了,快點去救別人吧。」



    查妮諾尼(Roberta Zaninoni)的72歲父親出現呼吸道症狀後,被送往醫院,「我們再也見不到他,只有醫生打電話來報告病況。我們無法在身邊鼓勵他,跟他說有我們陪他。因為該死的病毒阻擋,連一個擁抱也不行,最後他一個人孤單離開。」



    葬儀社跟查妮諾尼說,火化要等上兩、三星期,因為光是她父親去世當天,他們已經幫七十具遺體封棺。由於政府禁止群聚傳染病毒,喪禮也只能從簡,即便如此,許多在隔離中的家人也無法參加。

    許多人無法為染上新冠病毒的家人送終(攝影/鄭傑憶)

    病毒作梗,喪禮一切從簡

    遇上新冠病毒,一個人要被屠殺兩次。第一次是奪走性命,第二次是斬斷所有的情感聯繫。



    之前在巴西傳教,退休後回到貝加莫養老的84歲阿奎里諾修士明白,許多篤信天主教的義大利人無法送終的靈魂之慟。他在醫院的太平間裡,穿戴好防護衣物後,在遺體旁拿著手機,讓妻子、丈夫、兒女訴說最後的話語。



    在任何文化裡,喪禮都是生命中極重要的儀式,但新冠病毒連悲慟的權利、對死者的一絲敬意也要剝奪。原本遺體會經過洗滌、換上親屬挑選的衣服,化好安詳的妝容,可是帶著新冠病毒的遺體,只能匆匆放入棺木或是能分解的屍袋。



    「有親友交代我們,至少幫忙把頭髮梳好,把照片放在死者的手中,或是幫他戴上眼鏡。」一名葬儀社老闆說著,這段日子,他們不得不扮演更多的角色,「有人親手寫了詩,要我以親屬的身分幫忙朗誦。」



    不只貝加莫的葬儀社疲於奔命,附近米蘭、克雷蒙納(Cremona)、布雷夏(Brescia)一樣超載。葬儀社老闆說:「員工們很累,也會害怕,但沒有人退縮。」不過,一些人也許是防護不足,染上了新冠病毒必須在家休息,人力更加緊繃。

    孫子為剛剛去世的祖母獻上畫作(攝影/鄭傑憶)

    訃聞裡的追思

    訃聞版上的隻字片語,是無處安放的追思;幾乎千篇一律寫著,只有最私人的告別式,病毒作梗,連說聲再見都難。訃聞版上的追思勾勒出貝加莫人的輪廓與性格,內斂但不失幽默,含蓄但不吝嗇,勤勞且堅毅。



    死神毫不留情,安琪拉與喬凡尼、瑪利亞與喬久一些夫婦牽手走上黃泉路。痛失雙親的孩子見證了父母的愛:「我的愛,我們攜手走過了一輩子,現在我們安息了,永遠在一起。」



    不少人面對著多重的哀傷。安娜跟死去的瑪利亞說:「你永遠在我心中,我也才剛剛失去姊姊和另一個朋友。」艾拉多的哥哥比他早四天離開人間,「你哥哥在天上幫你保留了一片天,也許不是最漂亮的,但是最明亮的,讓你可以繼續保護家人和摯愛。」侄子向叔叔保證。



    有的人試著沖淡哀傷,死亡只是短暫的分離。「我們等著一起在雲端滑雪吧」、「天上可以呼吸到比較新鮮的空氣。」或乾脆說,「別這樣嘛,我們晚點再聯絡。」



    親友的追思,也流露貝加莫人善體人意的一面,在醫療體系瀕臨崩潰之際,不少家人在訃聞裡羅列了醫生、護理師、救護員的名字,一一感謝他們的付出。



    想起96歲的爺爺奧迪諾,孫子說:「在天上,你可以和最愛的奶奶在一起了,並繼續照顧我們。我們想念著你從林子裡找來的野菇、從菜園裡摘來的蔬菜,還有我們全家邊吃邊看足球賽。」



    馬力歐的孫子寫著:「沒有你,我們的生命再也不一樣了。你是我們家的根,一直都是,直到永遠。」女婿們則說:「你是個堅毅的人,做了決定後,就是毫不懈怠的奮鬥。在堅硬的外表下,是顆寬厚的心。」



    親友的衷心感念或許能讓這些亡者安息,獲得永生。但在現世人生裡,病毒依舊陰魂不散,繼續摧殘性命,折磨著心靈。

    亡者多是高齡,有的是百歲人瑞,親人在訃聞版追思(攝影/鄭傑憶)

    作者:上下游駐義大利特約記者 鄭傑憶



    文章出處:上下游News&Mark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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