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上門燒書、教師換成工友　一窺俄國佔領下烏克蘭人如何掙扎度日

俄羅斯上週以盛大儀式宣布併入烏克蘭東南四州，總統普丁在長篇演說中宣稱這四州居民成為「永遠的俄國公民」。自俄國揮軍烏克蘭以來，俄軍佔領區域的民眾生活如何改變，鮮為外界所知，英國廣播公司（BBC）訪問當地居民，一窺他們如何掙扎面對時代的動盪。

9月30日遭俄國強行併入版圖是烏克蘭頓內茨克、盧甘斯克、札波羅熱、赫松等四州，其中赫松州首府赫松市（Kherson）在戰爭開打不久後就被俄軍佔領。

化名波利斯（Boris）的男子以加密通訊軟體向BBC表示，俄軍佔領之初有許多人「被消失」，因為新的統治者大舉鎮壓那些他們認為效忠基輔當局的百姓，近來被捕人數有減少趨勢。

幾個月來，許多居民陸續逃往國外或烏克蘭控制區域，該市28萬人口約少了一半。波利斯說，最初幾個月，留下來的人適應的不錯，人們自訂規則，幾乎呈現自治狀態，但到了7月中突然有大批俄國秘密幹員進駐，「大約以每分鐘20輛車的速度開進來，車上載的都是表情嚴肅的男人」。

波利斯某次與BBC記者傳訊時突然中斷，後來他表示，當時因為要通過俄國檢查站，急著要先把手機訊息全部刪除。

擔心遭檢查　隨時急刪手機訊息

但他也自嘲，被俄國佔領的好處是城裡空空盪盪，「簡直是末日景象」，騎單車很安全。

俄羅斯佔領當地後，想將流通貨幣改為盧布，但民間仍普遍使用烏克蘭幣荷林夫納（hryvnia）。有段時間曾有配備Wi-Fi的小發財車在街頭移動，供民眾登入烏克蘭本地銀行提領荷林夫納，收取3%至5%的手續費。不過現在一切靠口耳相傳，可靠的掮客會幫人提款，有些甚至不收手續費。

不過盧布仍逐漸滲透進入人們的生活。政府有部份福利津貼已使用盧布發給，商店也被要求必須接受盧布，目前仍未關門大吉的銀行都是俄資。要在銀行開戶，或在國營企業求職，都須有俄國護照。「他們就是用這些辦法讓城裡大多數烏克蘭人變成俄國公民。」波利斯說。

此外，俄軍也用精妙的宣傳手法影響居民的身份認同。街頭開始張貼印有18世紀俄國英雄的海報，宣布「俄羅斯回來了」，讓當地人憶起赫松曾是18世紀女沙皇葉卡捷琳娜二世（Catherine the Great）在位期間的要塞城市。另有看板畫著來自赫松的名人如何效忠俄國，「你會因為那個人而感到自豪，他們就利用這種驕傲感把你和俄羅斯連結起來」。

波利斯表示，赫松絕大多數居民認同的是烏克蘭，這些宣傳手法對他們來說效果不大，「但對於那些開戰前就已被洗腦的人來說，這些宣傳會讓他們剝掉掩飾的外衣」。

教育體系已俄國化　用VPN偷偷上烏克蘭學校

在俄國新佔領的烏克蘭地區，有關文化、歷史、資訊的戰爭一直在持續。居民為避免網路使用遭俄國監控，想方設法從烏克蘭控制區那一側抓取網路訊號。此外，由於教育體系已完全由俄羅斯控制，還有家長悄悄讓孩子上烏克蘭學校的遠距課程（可說是Covid-19疫情中難得的正面效應）。

波利斯說：「孩子們用俄國網路和西方的VPN（虛擬私人網路）上烏克蘭學校，真的很諷刺。」

波利斯坦言，拚命維持自己與烏克蘭的連結，才讓他撐過俄國統治下半年多來的日子，「找到堅持下去的動力，否則會崩潰」。

然而9月下旬俄國在當地舉行的假公投，幾乎讓他失去奮鬥目標。他表示這場公投讓當地人「驚恐、失去希望……抑鬱、冷漠」，也不解「烏克蘭軍為何這麼久」還沒推進到赫松。

如今，赫松的役齡男子開始擔憂可能在俄國動員令下被拉伕，這樣的情緒早已在俄國本土與克里米亞、烏東頓巴斯等俄佔地區蔓延。目前只有那些已申請俄國護照的男性被徵召，但人民的焦慮之情有增無減。

究竟要逃離當地還是該留下來，波利斯的內心還在天人交戰。他仍然期待著某一天醒來時發現赫松已被烏克蘭軍解放，「我在自己的人身安全與見到烏克蘭軍（進城）的獨特體驗之間掙扎不已」。

在札波羅熱州的梅利托波爾（Melitopol），俄軍佔領後的生活則更加絕望。化名艾歷克斯（Alex）的前教師用「人生支離破碎」來形容。

梅利托波爾在今年3月至5月間遭俄軍圍城，過程慘烈，只剩那些不願或不能逃離的民眾留在這座近乎廢墟的城市。

梅利托波爾成廢墟　居民變賣家產度日

亞歷克斯透過加密通訊軟體向BBC表示，俄國人「挨家挨戶摧毀一切與烏克蘭有關的事物」，「他們來我家時，燒毀了烏克蘭的象徵物品和大批書籍」。

在烏克蘭境內的俄佔區域，許多城市街頭會出現俄文沒有的烏克蘭文字母「Ï」，表示反抗。但梅利托波爾居民的身心都受創太深，樂觀情緒在這裡幾乎不存在。

五月底圍城結束，俄軍逐漸撤離，讓來自自稱頓內茨克共和國的親俄官員治理梅利托波爾。八月間逃離當地的學生達琳娜（Daryna）說，當時整座城市成千上萬民宅被炸毀，屍體埋在瓦礫堆中無人聞問，加上缺水缺電，「好像變成一個大市集，人人都在賣東西換錢」。

然而過了沒多久，街上突然掛滿標語，讚頌俄國解放了梅利托波爾。她表示，政治宣傳加上現況所逼，許多人開始支持佔領者，很多人開始為俄國工作，「因為他們需要錢，讓自己不致餓死」。

當地30多歲女子托瑪（Toma）則須為了替有心臟病的母親找藥物而奔忙。

梅利托波爾的藥局現由親俄政府管理，賣的都是當地人認為品質較差的俄國製藥品，托瑪母親要用的五種藥，就有四種在當地買不到，她只好輾轉請住在札波羅熱市的親友購買，因為札市仍由烏克蘭控制。但面交藥物的過程頗具風險，因為須接連通過烏克蘭和俄國檢查站。

只能買到劣等俄國藥品　有如倒退35年

托瑪說，在許多人失業，被迫變賣家產求生時，看到那些印有普丁話語的宣傳標語，只覺得蒙受更多羞辱，「我們的生活好像倒退了35年」，指的是烏克蘭仍隸屬蘇聯的時期。

她表示，在梅利托波爾的教育現場更加混亂。由於教師與校方拒絕配合佔領者的指令，因此佔領者只好聘請那些願意任教的人士，但這些人根本缺乏當老師的資格，「我朋友孩子現在的老師，原本是學校工友」。

當地學校每天一早要播放俄國國歌，校園裡飄揚俄國國旗，教科書也自俄國進口。願意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可領1萬盧布（約5500元台幣），但須提供護照資訊與孩子爸爸的居住地址。

即使是被送去上學的孩子，也懂得在教室裡反抗，「他們用烏克蘭文字母寫俄文字，在背包上掛著藍色與黃色絲帶（象徵烏克蘭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