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要跟大家分享一個長久以來我的疑惑。
我發現很多書上面都會寫到一些案例，包含我身邊接觸的朋友也有類似的狀況。就是被性侵一次之後，往後的人生還會被不同的人性侵，這些當事人非常痛苦，更多的是自責，懷疑是不是「自己怎麼了」，才會「招來」這麼多人性侵自己？面對這種反覆被性侵的情形，我自己聽了這些案例也很生氣，可是除了生氣之外，更多的是不理解「為什麼」這種狀況會反覆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這個社會到底是怎麼了？每次聽到身邊的朋友有類似的狀況，我都有一種很強烈的憤怒。
被性侵不是你的錯，然後呢
我想說在前面的是，每一個被性侵的人，都不是被性侵的人本身的責任，是加害者當時做了那些不可原諒的事情。但我相信許多性侵受害者也聽過類似的、不論是安慰或鼓勵的話，心中還是會有一種自我責怪，這個責怪的結，一直打不開。
所以這篇文章嘗試提出2種解釋的路線來說明「為何一個人反覆地會被性侵」，再強調一次，這個解釋不是要責怪受害者，而是要提出一種可能，來說明受害者的內心究竟發生了什麼，而這個「什麼」又如何影響了自我認同。
當然，不論是量化研究、質性研究、心理師的意見，或者是我朋友的意見，都只能描述冰山一角，不能夠代表所有性侵受害者的狀況，所以這次的文章內容，也僅提供給一部分的人參考。如果你覺得和你的狀況很不一樣，那麼也很正常，因為本來就沒有一種解釋，可以解釋所有性侵的情形；但如果你看的時候有打中自己一點什麼，或許可以藉由這個機會，去打開內心的某一個結。
一、自責之後的負責
對於某一些（並不是全部）受害者來說，內心會有一個糾結是：我是一個很髒、很爛、壞掉的人。大家都叫我要珍惜自己，但我心裡其實有一塊「還不想愛自己」。下面節錄Wendy的一段讓我深深思考的話：
「性侵受害者之所以遇到、再遇到（性侵），是因為遇到這種事情後，自尊會低很多，也很難接納受傷的自己、對社會有恨，無論第一次遇到這件事的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潛意識可能會有一塊，想用再次吸引同樣的情境，讓自己再戰勝，證明自己有性行為的主導權，證明自己不會被社會欺負！只是這樣的證明，並不是每一次都能夠成功，有的時候，還會讓自己產生二度傷害⋯⋯
『受害者有自己的責任』這是很多受害者不願意面對的。這不是說受害者需要去承擔「被性侵是因為自己穿得太暴露」等等那些錯誤的、刻板印象的責任，而是要受害人真的去看原本遇到這件事情之前，自己哪裡出狀況了。
當你重新整理過自己最後會發現、認清、並且珍惜，自己是怎樣的人，並發自內心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棒，並活出來，然後跟自己說：
這件事很糟，但會有這件事發生，是傷害你的人很糟，不會影響本來就很美好的你、完整的你。你很愛的那個你依然存在。
如果再有力量一些，會發現傷害你的人，他連予人善意的勇氣都沒有，所以一直沒有機會經驗你過往曾有的快樂與美好，你比他有力量很多很多，無須證明。他的心一直待在地獄裡，但你有能力、有力氣、也知道如何讓心回到天堂──只要你願意。
信任是我美好的一部分，他任意揮霍是他的損失﹐我可以決定收回。有些人就是無法友善，適當的保護自己並不衝突。這些雲淡風輕的話，不是背起來、自己洗腦自己就有用，而是要面對所有的自己、承認並接納之後，愛自己之下才有最終體悟。」 — — 性侵受害者Wendy
二、透過身體來獲得權力
對於某些性侵害的受害者來說，或許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是可以有某一種「吸引力」的，所以可能在關係當中，透過展現自己身體的方式，獲得某一些好處。這裡不一定是要穿著暴露，可能是和他人有肢體上接觸的靠近，或者是講話刻意挑逗等等。
「當這些想法出現時，小珊就會感到自責、憤怒，以及一股相當沉重的孤獨感。這些情緒時常把她壓得喘不過氣，每當這時，小珊的腦海中就會無法遏止地出現和性有關的念頭，並且投入與男人的性關係中。因為她知道只要進入性高潮的經驗中，就可以讓她暫時忘卻人生的苦痛與煩惱。在這過程中，她也感覺到自己有著男性所渴望的青春肉體，因此，只要稍稍擺弄自己的胴體，就可以讓男性臣服在自己之下，甚至願意為她掏出金錢。那一刻的她不再覺得自己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相反地，她覺得自己戰勝了男性、控制了男性。」[1]
上面是心理師吳東彥和我們老闆黃宗堅老師發表在《張老師期刊》的案例片段，故事中的女孩小珊，從小被繼父性侵，後來在青春期不斷答應陌生男子在網路上的邀約，並且發生了性關係，一開始小珊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反覆做這件事情，後來她終於懂了，原來她在這個過程當中，獲得某一種「我只要付出身體男生就願意為我花錢」的權力感，但也因為這樣，反覆在許多段複雜的關係當中徘徊遊走，並且每一次從床上醒來，都覺得空虛。
慢慢開始嘗試珍惜自己
當然，上面兩個理由不一定能夠窮盡所有被反覆性侵者的傷口，但如果你從這些描述當中，看到了自己的一點點影子，或許你終於會明白，究竟是什麼，那你不斷在重複的陰影當中受傷。你值得被愛，也值得被珍惜，但在你發自內心相信這件事情之前，很可能會為了去證明這件事情，讓你反覆受傷。不論是緊緊的抓著那些並不愛你的人，或者是用一些方式去證明自己有辦法吸引別人，這樣的方式可能並不是你願意的，可能是潛意識推動的，也可能是不知不覺就發生的，這並不完全是你的錯，但你需要找回「意識」（awareness）到這件事情的責任，這才是真正拿回自己身體的自主權。
最後我想說，前陣子我被督導的時候，督導告訴我：「有些人進來治療室裡面，他們並不是想要被改變，他們是想要證明自己不改變這件事情，是可以被接受的。」[2]
所以，就算你依然還會經歷很多的滄海桑田，就算你還沒有準備要改變，那也沒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調，試著用自己的方式，慢慢的，把自己撿回來。
[1]引自：黃宗堅、吳東彥（2018）。梅杜莎情結：性侵受害者的心靈神話。張老師月刊，481，81-85。
[2]想聽更多案例內容和相關的訊息，可以聽《海苔熊甜甜圈》這一集Podcast：《給性侵倖存者的一段話：是不是我有問題？》
